撰文|张哲黑丝 在线
科幻新片《徐福》上个月在韩国上映。从电影手法来说,它偶而乏善可陈,两位东谈主气男星孔刘和朴宝剑的加持也无执法它增色。但不可否定的是,尽管浅尝辄止,《徐福》的剧作仍涉及了一些形而上学话题的琢磨。况兼,那是每个普通东谈主都或多或少热心过、念念考过的话题——长生。
只须领受片中的科幻设定,流露剧情并不坚苦。朴宝剑扮演一个由科学家研发的实践体,外在和一般东谈主类疏通,却领有东谈主类所莫得的基因。那些稀奇基因令他能长生不死,除非碰到外力强大(比如车祸或枪击)。也因为这么的特质,他的细胞和卵白质不竭地被索求,用以调养东谈主类统共疾病,令东谈主类信得过掌捏长生的高明。他被科学家定名为“徐福”——毫无疑问,是向两千多年前秦始皇派去海上寻找不死药的那位术士问候。
秦皇汉武痴梦不竭
追求长生因理想无穷
中国东谈主的祖宗很早就意识到,东谈主的人命有尽头。余英时在他的哈佛博士论文《东汉存一火不雅》里论及,西周时东谈主们正常只祈求尽量长命,但到了春秋时期,东谈主们变得更贪心。公元前522年,王人景公说“古而无死,其乐若何”,以抒发对长生不死的希冀。余英时提到,战国末期“毋死”的不雅念也曾流传甚广,比如《韩非子》中纪录有东谈主献不死药给楚王,也有东谈主教燕王修王人不死之谈。
秦始皇的无餍更进一步。他不仅但愿找到不死药,更想让我方羽化。凭证余英时的不雅点,在秦始皇之前的期间,仙的见识完全是彼世的。也便是说,一个东谈主必须先堵截无为推测才气羽化,而这种割舍与无为的权益与皇位相各异。如确切的成了仙,真的长生不死了,却再也无法期骗无为的绝对权益,再也无法享受权益带来的高贵与尊容,那么羽化与不死对天子来说究竟还剩下什么艳羡艳羡?
求仙与不死的不雅念出自何处,学界未有定论。但《东汉存一火不雅》指出,岂论合计它们是从海路引入的陈寅恪,或是合计它们源自移居海滨的羌东谈主一族的闻一多,照旧合计它们出自中国脉土的日本学者们,都赞同这些不雅念的生发与沿海的王人地有莫大推测。徐福恰是深受这些不雅念影响的王人东谈主。他奉秦始皇之命,指点童男童女数千东谈主,带足三年的食粮、衣履、药品和农具,出海寻找不死药和仙东谈主。但空耗了巨大的东谈主力和财力后,仍一无所获。其他解任的术士也相同,绝对无功而返。
这么的折腾终于令“六合归罪”,秦始皇终末也不得不领受我方身而为东谈主的红运:必须死。据《史记》纪录,直到病重期间,秦始皇仍然至极厌恶褒贬死一火,群臣中莫得东谈主敢当他的面提死一火这件事。
秦二世而一火,汉相貌全非。在汉代,对长生不死确认出最狂热艳羡的君主是汉武帝。通过余英时的梳理,读者不难发现,岂论是规模、范围和进程,汉武帝在追求长生方面的死力都不亚于秦始皇。家喻户晓,汉武帝在位期间通过一系列举措,正经和加强了中央集权。越大的权益会导致越大的理想,假如天子一朝结束长生,人命没了尽头,理想的黑洞也将因此需要马水车龙地填充。从这方面来看,后世每每将秦皇与汉武并称,的确十分得宜。
不死药带来大艰辛
文艺作品遐想的长生,往往都不好意思好
追求长生并非仅仅古代中国东谈主的幻梦。在古希腊宗教、苏好意思尔神话、凯尔特神话、爱尔兰民间传奇、北欧神话、基督教经典及民间克扣者传奇中,都有长生的元素。到了现代,长生更是每每出目下各式文艺作品和流行文化里,这里仅举几个例子。
波伏瓦的代表作《东谈主都是要死的》,书名险些不错行动是对中国古代政事家子产的四字箴言“东谈主谁不死”的隔空回答。这部演义文书1930年代法国女演员雷吉娜重逢了意大利东谈主福斯卡,后者爱上雷吉娜后说出了我方的高明:他是一个长生东谈主。
《东谈主都是要死的》,[法]波伏瓦著,马振骋译,上海译文出书社,2012年1月。
福斯卡出身于13世纪,吃了埃及的不死药后,长生成了他的绝对上风,敌手们因此在城邦开采中一一落败。其后福斯卡先是当上了鲜明罗马帝国的参谋人,又抨击好意思洲,并在大草原探险。他历经发蒙怒放、工业创新,成了赌徒、决斗妙手和闻明化学家,但他并莫得为这些看似丰富而精彩的阅历而自重,反倒是在此流程中轻易对永坐褥生了怯怯,对生计越来越淡然。法国七月创新后,悲怆的福斯卡独自走入丛林,千里睡了六十年后被东谈主发现,并送往神经医院。
以演义而论,这个脚色不够丰润,有点立意先行,能够是为了论证存在宗旨而刻意塑造的形象。事实上,波伏瓦在写这部演义的同期,正忙于整理萨特的演讲稿《存在宗旨是一种东谈主谈宗旨》。推测词不可否定,她笔下福斯卡的心路历程仍有很是的劝服力。尽管莫得读者达成过长生,但谁都能感受福斯卡的变化,从对长生的狂喜,到备感厌倦,终末险些是悲怆:“时光摧折时光,我双手永远是空的。一个生分东谈主,一个死东谈主。他们是东谈主,他们辞世。我不属于他们祛除类。我莫得一点但愿。”《徐福》的编剧让长生东谈主主角最终渺茫地说出“我也想成为特艳羡艳羡的存在”,未必莫得受到福斯卡这类脚色的影响。
倪匡在卫斯理系列中也不乏对长生的琢磨。《不死药》是该系列较早的作品,文书某个小岛产出不死药,激励东谈主们因贪而生的计较、争夺和搏杀。这部作品中,值得谨防的是对于不死药的设定。倪匡笔下的不死药并不像福斯卡所服用的埃及不死药那般神奇,它无法达到绝对的长生,且存在不少反作用。最初,必须历久不绝饮用,否则东谈主就会变傻;其次,它虽能让东谈主不死,却也夺走东谈主的生殖才略。
这么设定能够是作家不自愿的和谐:一个小岛上三百个土着,喝了不死药岁月静好,永远都仅仅三百个。否则世代养殖,祖祖辈辈,岛上早就站不下了。再说万一神药流向全寰宇,寰宇要酿成什么样子?外力若能致死,势必导致长生东谈主相互残杀,血流不竭,那么长生的艳羡艳羡又安在?假如外力也无法冲破不死魔咒,于是东谈主东谈主不死,但东谈主东谈主都莫得一隅之地,只好去驯顺火星驯顺寰宇……故事这么编下去,模式不免大得太无旯旮。要害是,这么的不死药真的给东谈主带来幸福了吗?
另一类长生更为科幻。以2017年的好意思国电影《无穷》为例,东谈主们陷在时期轮回里再也无法脱身。与其说达成了长生,倒不如说是求死不行——他们像福斯卡相同找不到存在的艳羡艳羡,因而一遍遍用各式要津寻短见,却都失败了。独一想主动投入时期轮回的是男主,编剧借他之口吐槽:“难谈我是第一个想要得到长生的东谈主?历史上好多东谈主都有这么的想法。你想想,被困在这么的轮回中,和回到家后无终点地轮回一天又一天,直到死一火,其实并莫得太大区别。”这诚然是针对现代生计而发的愤慨之辞,却也证明了即使在男主这么最乐不雅的东谈主看来,长生也不比会死好到那里去。
电影《无穷》(2017)剧照。
科技不应凌驾于伦理之上
死一火令人命特艳羡艳羡,长生会让东谈主类牺牲
在《徐福》中,朴宝剑扮演的活体不死药是有厚谊的。他一边说出“一意想死就会很发怵,但也很发怵长生,咱们到底要投降什么才气不发怵呢?”,一边不幸地泪流不啻。
对于普通不雅众而言,发怵死一火是极容易情至意尽的事。因为死一火便意味着永远限制,永远分手。岂论是濒临亲一又的死一火,照旧自己走向死一火,都是无法逆转的悲催。既然长生是死一火的反面,为什么还要发怵它呢?
凭证前文的分析,如果一个东谈主真的达成了长生,而后就必须不竭驯顺,不竭填补理想的黑洞;或者像福斯卡那样,不行创造也要拆除,总之要拒却一切存在的东西。否则,就会堕入年复一年的虚无,透顶迷失存在的艳羡艳羡。
《长生的信仰和对死者的真贵》,[英]詹姆斯·乔治·弗雷泽著,李新萍/郭于华译,中国文联出书公司,1992年。
此外,一个存在不死药的寰宇势必是统共可能的寰宇里最厄运的。如果不死药是少数东谈主的绝对特权,将会导致他们对普通东谈主的严重奴役,普通东谈主的有限人命会失去价值。如果不死药是稀缺商品,其暴利将激励空前荒诞的追赶。那如若秉持对等原则,将足量的不死药分发给统共东谈主呢?很可惜,这会导致东谈主口呈指数级暴涨,东谈主类在填满地球的每一寸地盘后,将设法不竭殖民其他星球,直到填满全寰宇。除非吃了这不死药的东谈主是像《徐福》里设定的那样,存在仍能被外力杀死的罩门。不外那样的话,东谈主与东谈主的搏杀就怕将比史上任何一场干戈都更惨烈。
这么看来,长生之是以难以结束,否则而个高深的科技问题,更是个无解的伦理问题。时于本日,少数科学家仍未住手接头长生的死力,但愿通过各式新技能,举例3D生物打印、改进东谈主、东谈主体冷冻、暂停人命、基因改进、基因配置、克隆东谈主、分子工程、纳米医疗、东谈主工器官移植、抗老化药物等,来接近乃至结束信得过的长生。其确切《徐福》中,西方科学家也曾对人命创新发出严重教导:“东谈主类是独一知谈我方不可幸免死一火、况兼发怵死一火的物种。因为知谈我方终有一天会死,是以才会去追求特艳羡艳羡的东谈主生。如果莫得死一火,东谈主类的人命就莫得驱逐,那么他们所追求的就只剩下餍足无餍和理想。也便是说,长生会导致无法餍足的理想和无穷的争端。”
电影《徐福》剧照。
死一火令人命存在艳羡艳羡,而长生让东谈主类走向牺牲——看似矛盾,实则振聋发聩。正因如斯,在目击了东谈主们为了争夺我方而堕入荒诞后,为东谈主类带来长生秘方的徐福惊羡“只须我还辞世就永远不会限制,唯独我祛除的那一天才会限制”,选拔走上自毁之路。这出悲催仿似一记警钟,领导东谈主们有限人命的珍贵,也领导东谈主们在科技升空的期间,濒临人命伦理仍应谨持谦善。
作家 | 张哲
剪辑 | 王青
校对 | 危卓